(2021年5月27日晚20:02:06/瀚城封锁第37天/瀚城进入无政府状态第16天/疫情爆发第87天/今日新增死亡人数-无法统计/新增确诊病例-无法统计)
尊敬的方教授:
首先替我向润儿问一声好,我在这个地狱可是有够想念那个可爱的姑娘的。我会像之前的三封信一样,在掐断所有外界通讯设备的情况下和您交流,或者说单方面诉说这里发生的一切。毕竟,事情越来越糟糕了,我也不奢望您能给我回信,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距离我上一次看见运输机的物资,已经四天了。就像我上次和您说的一样,街道上没有人,或者说没有活人。没有人愿意出门,当然除了去楼顶搬运物资。我之前所在的大楼位于和平路,那条路在几天前,我没记错的话是在三天前沦陷了。那是一个早晨,老乔照常去一楼巡逻,然后他看见了“肿块”,是的,它蔓延的越来越快了,我们不得不在一楼封死之前逃出去。在路上我们遇到了“猎人”,经历了交战之后我们失去了四个兄弟和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她的丈夫回来后也在那个晚上走上了街道再也没回来。我们现在只剩下二十四个人在新的聚居点苟延残喘——一个规模不大却精致不少的废弃宾馆。具体的位置我已经附属了一份地图夹在信封里了。为了和外界取得联系,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我们几个男人花了将近一天清空了楼顶搭出了一块空地,可是物资再也没有来过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我也没有办法和其他聚居点的人获取联系。这就是我们近来的遭遇,不幸,绝望,并且已经习以为常。
至于外面,比我上次跟你描述的,糟糕多了。清理车队已经几天没有出现了,街道上的尸体越来越多了,我想这可能也是“肿块”蔓延的这么快的原因之一了。政府的电台已经十几天没有信号了,好在新的大楼里有着不少的东西,我听他们说三楼的大厅右拐还通着健身房,或许等我有空的时候我会去那里看看。
他们说过几天要组织一波人,去市中心那里,也就是在运输机停飞之前的“酒窖”的备用物资储藏点,但愿那里还有吃的够我们撑一会儿。我当然是要报名参加的,我和我的室友都觉得能出去走走是个挺好的主意。我的室友那个家伙,行为很怪异,我每次叫他,他都不怎么理我,即便开口也是说一些神神道道的话。他和我长相倒是颇有几分相似,我虽然不和他说话,但他时常盯着我看,我也盯着他,从他的眼睛里,我能看见我自己。我跟您说过他很诡异,最诡异的还是他的行为。每天晚上快九点的时候,夜已经黑了,他都要穿上一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黑色长袍出去,我反复询问过他,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拉开门便出去了。我能听见寂静深夜里远处传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金属锁链和柏油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的声响,和一声声重击后的重归寂静。我不愿意将他和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直到那次逃亡的路上,我看见了一些让人难以相信的景象。那是我们路过城西商场,那条南北向街道两旁的灯杆上,被锁链绑满了“猎人”(我并不确信他们的身份,他们大多是赤裸着的,但是至少这样去想会让我感觉好受一点)。鲜血已经把灯杆染透,残缺的部分扭曲在一起变成一个大坨,让人看着作呕,更可怕的是那一条路上,都是这般模样。我不愿意去看,我回头看见他,他正望着我,十分淡定。
“简直是……艺术……”他的那副表情简直没有人的模样,周围的人却意外地没有什么反应,我便也没有回应他。
我对他的怀疑,已经近乎确信,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种感觉十分强烈。我尽量避开他,但是让我意外的是不管我在做什么,他总能出现在我面前。我和主事的老乔商量了更换室友的事情,他却骂我是个疯子。后来我想,或许我没必要继续发愁,毕竟我的时间也不剩下多少了。
我的手已经在发抖了,外面又传来了一阵枪声,我能看见远处的大火在吞噬着一栋楼,是的我看见了,那是房产大厦。我觉得我可能只有两种死法,死在病毒手里或者死在“猎人”手里,这二者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区别,可能死在“猎人”手里会更痛快吧,说实话我已经有点期待了。但是我,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我见过太多的人,太多的孩子,太多的女人,太多的老人,他们到死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可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甚至没有思考的机会。这一切就这么发生了,三个月前我还在上着学,准备着我的出国留学,而现在,活着就是一种天赐的福分。从新闻报道到封城也不过几天时间,紧接着就切断了所有联系,任由我们去死,我实在无法理解。还有那恶心的“肿块”,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天呐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这样的抱怨是徒劳的,但是,我还是要说这些,因为,我恨这一切,包括从未告诉我任何东西并且身处外界冷眼旁观你们。
正如我上面所写到的,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告诉你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告诉你的了,因为这一切只剩下了一个主题——等待死亡。我的室友经常跟我低声说,这一切都是上帝赐给我的机会,为什么不出去走走,去在这地狱里找寻真正的自己。我起初不屑于理会这无稽的蛊惑,而现在,我渴望这一切的到来。或许在之后的某一天,我会就这样,走上街道,消失在深夜。这总好过在这狭小的房间里望着窗外的火光和因为远方的爆炸而震颤的玻璃窗来得要让人心安。
这将是我的最后一封信,一封没有任何价值的、充满牢骚的信。
您的朋友
闫骏
青年摘下了黑框眼镜,长吸了一口气,昏暗的台灯一闪一闪,旁边的蜡烛也即将燃尽,火光映在他20岁的脸上,那是一张沾着灰尘血渍的脸,脸上写满了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沧桑。他望向窗外,远处的火光忽明忽暗,还时不时伴着爆炸声。他的目光是那么浑浊,眼眸里映着那个人。他的室友就坐在他的身后死死地盯着他看,静默,死寂。
一旁的钟表响了起来,清脆的几声,表盘定格在21:00的位置。这一刻,整个屋子都静止了,甚至听不到呼吸声。闫骏的目光变得冷凝,变得昏暗,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缓慢的站了起来,走向了客厅。他推开了储物室的门,一旁的室友在他身后盯着他,微笑着。在最深处,一个被浸湿的皮箱,静静地躺在锁链上面,而里面,是一件漆黑的,浸染着已经干枯鲜血的长袍。
他身着长袍,将锁链一点点紧紧缠绕在双臂上,锁链上的荆棘一点点扎进他的血肉之躯,一旁的室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终于,你还是接受我了。”室友轻声呢喃着,坐在客厅的长椅上看着房门。
闫骏没有理会他,他死人一般空荡的双眸写满了仇恨,他将长袍的帽子戴上,低垂的残破的黑布,在月光下仅仅露出了那轻微上扬的嘴角。他推开了房门,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和那个空荡荡的长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