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懵然向前,朱漆墙琉璃瓦,他一路穿过了无数重宫门,每迈过一扇宫门,都仿佛踏进了一个全然未知的远方。
长安郡主护送三皇子回京的消息,并不像他们所受到的礼遇一样无声无息,这一路上,带着各种各样目的的眼光几乎把他戳穿了。
他跟在秦时月身边,直至最后一扇殿门,两个从始至终不曾吭气的太监上前,一声不响地将那两扇巨大的殿门慢慢搬开,他迈上阶梯,才真正进入殿里。
殿内气势恢宏,高大的穹顶若有璀然的日月,一楼一阁无不彰显着天1朝上国的威仪,但如果寒川不是有身在皇宫内院的自觉,他只会觉得自己是进了哪处富丽堂皇的道观,而不像是进了天子的居室。
人人都以为天子富有四海,生活极尽奢靡,所住的宫殿也当是雕梁画栋,金堆玉砌——但事实上,住这样房子的人大多是暴发户。
仅从寒川的角度看去,玉虚宫虽然天然带着无上威严气息,但殿内的陈设跟“奢靡”两个字仿佛沾不上关系,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堪称朴素。
殿内惹眼点的东西只有那几样——铜香炉,三清牌,八卦座,座顶的匾额上写了四个大字“上善若水”,座后裱一副直通殿顶的巨大对联,都用了瘦金体。
寒川扫了那对联一眼,看出这对联里的每一个字都出自《道德经》,只是意思晦涩难懂。写对联的人仿佛要和这万世人间,猜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答案的谜。
殿里弥漫着一股沉水香的气息,但这香气并不令人静心,反而令人升起一种闷热的烦躁来,他忍耐了半晌,终于发现感觉到烦躁的不止是他一个人——他身侧的秦时月则干脆地伸手扯了扯领口,脸上那种不耐烦明显到一眼就能看出来。
寒川还没出声,抬眸先看到东边那条通道里,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监徐徐无声地迎了出来。
那老太监走路没有声音,却走得并不慢,转眼之间已经到了近前。
他的眉发已然灰白,穿一身粗布的道袍,如果不是面白无须的特征太明显,乍一看像个颇有道行的修行人。他脚下很稳,仿佛随时都能沉着一口气,在不动声色间执掌万千。
老太监天生是个笑脸,无论他内心怎么想,这和善的面貌就比较占便宜。他还未说话,先对着秦时月露出一丝让人看了很熨帖的笑意:“郡主回京了,您出京的这些日子,主子他老人家可是一直惦念您。”
“所以回来先进宫给皇上请安。”秦时月半真半假地回以一笑,对待这老太监还算客气,“刘公公别来无恙。”
刘公公脸上堆着笑:“劳郡主惦记。”
寒川觉得这称呼有点耳熟,后来想起来,是在路上听赵长歌提过。
能在西苑玉虚宫御前行走的刘公公只有一个——手握批红之权、身兼大内十万总管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刘芳。
大孟太监群体的形象也算独树一帜,翻遍史书也再找不出比大孟太监们更风评不良的了。监军的延误军机,办差的贪赃枉法,油锅里的钱都要捞出来花,内外勾结串通一气,仿佛除了耽误事儿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作用,是皇帝身边一群张牙舞爪的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