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季节,山上已经绿树成荫,顺着指示牌找到甲区,一级一级的数到16排9号。墓的周围没有想象中十年无人来探望的破败,一边种了一棵常青树,一边种了一棵芙蓉树,郁郁葱葱的遮在墓碑的上方,墓前放了一束鲜花,有些风干,但看上去还算新鲜,看来不久前才有人来过,香炉里的香燃到了尽头,旁边的地上避风处有一根火柴。兰卿不禁有些疑惑,一路走来,虽然多数的墓前都有人来往的痕迹,但也有一些墓前光秃秃的,似乎早已被人遗忘。想来,这些东西不会是陵园工作人员放的。难道是师父曾经教过的学生?可是当时师父去世自己也只是去学校说了一声,没有人知道师父的墓地在哪啊。
摇摇头,把手里的鲜花轻轻地放下,恭恭敬敬的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头。“师父,徒儿不孝,十年了,才回来看您。”望着墓碑上女子静静的容颜,不知是不是因为一直跳舞的缘故,时光让女子直到消逝也一如三十几许的年纪。
青石铺就的地面有些硬,站起身,坐到墓前,靠着墓碑,如同从小到大倚在师父的怀里,以为早已淡忘的悲哀从心底浓浓的涌了出来。原来不是已经忘记,而是掩埋的太深。那些断断续续的关于师父的记忆,在这一刻突然就那样清晰的涌现在脑海中。
宁静的四合院中,夕阳西下,那个人如名字一般温婉如水的女子坐在芙蓉树下,膝上抱着丁点大的小女孩儿,柔声细语的教着她识字。渐渐地,女孩儿会跑会跳,女子依旧在芙蓉树下看着女孩儿在院子里练舞,读书,习字,那漫天飞舞的芙蓉,欢快了女孩儿的笑声,映红了女子的脸颊,连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于是,这个画面,渐渐地泛了黄,成了黑白,最后定格在那里,成了永久的画卷。
“……师父,徒儿有好多话想跟您说……”欲语泪先流,话未出口,两行泪珠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十年来的委屈,迷茫,病痛,几次站在死亡的边缘的恐惧,这些无法诉诸于口的心情怎么能让师傅再担心。十年来,连师父的一张照片都没有,午夜梦回,多么害怕自己会再次忘了那张曾经多么熟悉的面孔,那静静的仿佛永远都会包容着自己的目光。
“……师父,对不起……徒儿……徒儿曾经有一阵子把您忘了……对不起。”说出这句话,兰卿终于忍耐不住,把头埋在双膝之间,泣不成声。是的,十年前在医院苏醒之后,她什么都不记得,如同一个婴儿一般,惊恐的看着这个世上,浑浑噩噩的跟着木易去了丹麦,后来渐渐地想起一些事情,却越发的感到说不出的恐慌。直到想起了师父,才仿佛找到了自己的根一般,才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个世上不是赤条条一个人,至少曾经还有师父。
“……师父,徒儿虽然好多事情都不记得,可是一直不曾放弃跳舞……”擦干了眼泪,觉得天气似乎又有些冷,“……您不知道吧,我还上了国外的大学了呢,他们的舞蹈专业,是不是想都不敢想?连我自己都觉得做梦呢,我年年都拿最高奖学金,现在徒儿能自己养活自己了。您不用再担心了。”说着话,兰卿自己不禁笑了笑,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从小学习一般,英语更是经常不及格,师父除了跳舞,其他的课业从不逼迫自己,所以一直以来都是马马马虎虎得过且过,可谁能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因为生活所迫,努力的去拿奖学金来维持生计。
“……这些年,徒儿把‘蝶恋花’完善了,做了我的毕业作品,着实让那些教授们惊叹了一回,当即就聘用了我当老师。这次回来是要参加比赛,就是师父您26岁那年参加的,徒儿根据莫高窟的壁画,编了一段舞,叫‘飞天’,里边把‘折腰’,‘引颈’,‘盘旋’都融进去了……哦,对了,前些年,我把‘引颈’和‘盘旋’都琢磨明白,练会了,我们这一门古舞中五大部分已经会了三部分,还剩下“踏古”和最后的‘涅槃’,徒儿一直想不明白。不过师父您放心,徒儿答应过您的,一定会做到……”
笑一会儿,哭一会儿,说一会儿,一直到兰卿觉得身上有些冷,身体有些承受不住,才渐渐地止了话头。“师父,徒儿一会儿还要去西四胡同看看,也不知道这些年那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当初离开的时候都没有跟房东说一声,您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只怕是都没了。徒儿现在才渐渐有些明白您经常说的,也许这都是命吧。”说着,站起身,不禁打了个寒战,最后摸了摸墓碑,“徒儿先走了,过些天再来看您。”
上了陵园提供的大巴车下了山,在路旁等了几分钟才拦到一辆出租车。“你好,去西四胡同。”报了地点,兰卿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还是车里暖和,这天儿,不穿外套,对于自己还是冷了些。
“西四胡同啊,我只能给你停外边,胡同里边进不去,您看成吗?”司机听了地名,皱着眉想了想说道。
“……行啊,您尽量靠近那里就行。”不想再多说话,兰卿靠在椅背上微微点点头。医生一直叮嘱自己切忌情绪起伏波动太大,原本这些年少有大喜大悲了,这几个小时都补回来了。
回去的路上有些堵车,停停走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姑娘,我就能给你停这儿了。胡同里边太挤了,我车要是一旦堵里边俩小时都不一定能出来。你就顺着这个胡同进去,顺着路牌就到了。”
好容易在车上缓过来一些,兰卿谢过司机下了车。
京城的街道上,除了凌晨,什么时候都让人觉得熙熙攘攘,更何况是这下班时间。顺着司机指的方向进去,果然觉得拥挤了好多,本就不宽的路面两旁好多人摆起了地摊,自行车,三轮车,不时的从身边驶过,刚刚放了学的孩子们尖叫着你追我赶的从远处跑来,灵巧的避过行人,再渐渐地跑远。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让人无比的熟悉,却又让人不舒服的窒息起来。
靠到一面不知是谁家的四合院的外墙上,兰卿大口喘息的平复着脑海中如火车般呼啸而过的画面,似是抓到了什么,却再一次一闪而过。
“铃……铃……”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轻轻地擦去额头上的冷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接了起来。